五十二、

“赵云澜你住手！”一声低沉的怒吼打断了赵云澜的暴怒，“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

赵云澜看来人正是自己等了许久的獐狮，算了找回了一丝理智。听闻他吼出的话，他不解的低头看向自己，竟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自己已是重回昆仑的完全形态，长发及腰、山河锦缎编制的青衿已经完美的贴合于自己强劲的骨骼之外，更甚者，自己手中可断山截流的镇魂鞭正冒着威严的寒气……

“怎么会这样……？”赵云澜不解。他本希望得到的是来自獐狮的解释，可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来自他的怒斥和众人的呻吟。

“赵云澜，为了沈巍，你难道要屠尽天下人吗？”

怎么回事？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獐狮说我要屠尽天下人？为什么特调处的每个人，不管有没有异能都被自己的能力击伤？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痛苦？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赵……”大庆用从未有过的气若游丝刺激着赵云澜脆弱的神经。

“老赵，你是昆仑啊，作为世上独一的山圣，你自是可以拉全天下为大人陪葬，你也有这个本事……”说完这一句大庆已是哽咽，“可你不只是昆仑，你还是赵云澜，还是我们的赵处，还是你被困在镇魂灯里的父亲最骄傲的儿子，还是大人深爱的人，还是……”

众人早已泪流。

“求你找回自己的理智，这个天下，都需要你。”祝红帮助大庆说完了他剩下想说的话。

赵云澜怔怔的看着眼前众人，大脑已无力思考，一阵阵打击冲击得他不住的眩晕……

“对！我是特调处处长；我是镇魂令主；我不只是昆仑，我还是赵云澜；我是爸爸的儿子；我还是……”他口中反反复复的念着大庆说过的一切，他似乎是用着婴儿一般的智力分析着这些话，直到，他刚想念出自己是沈巍深爱的人时，却听到一声肝肠寸断的声音。

那一瞬，赵云澜只觉耳畔嗡嗡的鸣响着，眼前看到的像是放大着、重复着在自己眼前跳动了一个世纪般的长久。从沈巍口中喷涌出来的鲜血，每一滴都被光影折射出的妖冶闪得令人窒息！他怨恨着自己的能力，为何是可观山河？为何连他不想看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如果自己还是凡人赵云澜，会不会在刚刚的刺激下就此晕倒了？不再管着一切……

可他错了！就算他还是凡人，却也是深爱他的他！

“小巍！”赵云澜疯狂的要冲上前去，却被獐狮猛地拉住。可此时的赵云澜即是昆仑，论他獐狮再有通天的本领，哪里能禁锢的住他！阻断了赵云澜前进的代价却是被震得喷出一口浓烈的鲜血。

“獐狮你干嘛？你快放开我！让我看看他！刚才我释放出能量的冲击他受不住的！快让我去强固他！他会离开的！！”赵云澜本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可以抑制住发狂的内心，可与沈巍相比，天下与自己何干？他可曾是天、地、人、神皆可杀的‘怪物’……

可獐狮只用了一句话，便刺中的赵云澜的心脏，他心口猛的一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不能过去！会害死他！”

五十三、

赵云澜懵懂的眼神吓坏了众人，甚至有一瞬大家觉得他已经死了，不论他是不是不死之身。

“云澜……”獐狮垂下身体将赵云澜头抱在怀中。这个感受他曾经尝试过，虽然是通过赵心慈的意识，可这都无妨，重要的是，他曾对自己的老伙计承诺过，替他爱他、守护他。所以一切的痛苦，他应该替给予他身体的赵心慈承担。

“云澜，冷静一点，相信摄政官，让他去看看沈巍。”

赵云澜微微的将头转向獐狮的怀里，不只是因为他贪恋‘父亲’的味道，更是他不忍看眼前破碎的爱人，不敢听摄政官检查后吐出的语言。

獐狮感觉到怀中的头颅微微的一点。

刚刚赵云澜狂躁的能量正是面对摄政官，虽然并没有真正的攻击，但对心脉的震慑力也足以让人眩晕。当他发觉赵云澜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后，狼狈地如丧家犬般锁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其实刚刚赵云澜所做的一切并未给任何人带来实质性的创伤，却都在心里给到了足够的、强烈的震慑！

直到听到獐狮口中叫到自己的名字，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探寻黑袍大人的情况，谁知还未起身便被一个强劲的手臂拎了起来，扔到了沙发边上。原是楚恕之看着磨磨唧唧的摄政官着实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起人甩在他该去的地方。

摄政官哪里还有什么反驳的概念，他将指尖轻触到沈巍肘窝处，可谁料到竟被一股猛烈的血流冲开了手，这感觉，像极了赵云澜刚刚的暴怒。不同的是，赵云澜可将这一切外泄，而沈巍，却将这一切闷在了肌肤之下。

摄政官再次将手指向沈巍伸去，可这次却是换了方向。他将食指中指紧闭，点向沈巍的眉间。不出所料的感受到了皮肤内的汹涌，可这次他似乎更多的探测到了厚度。吓得他赶快松开了手指，跌坐在地上。

“昆仑……大人……“摄政官话已不成言。而下一秒他却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却唯独在赵云澜意料之中的话。

“放手吧，入得轮回才是大人最好的归宿。”

“老头子你疯了吗？你可知大人是大煞无魂之人！”摄政官的话激怒了在场的所有的人，除了赵云澜与獐狮。

这世间若真有肝胆俱裂的痛，他赵云澜算是体会的淋漓尽致了。他缓缓地阖上含泪的眼眸，想用几乎不存在的理智来克制因哽咽而紊乱的气息，可终是事与愿违。

“他没说错，如今入得了轮回才是沈巍最好的归宿。”摄政官还为开口，獐狮便解答了众人的疑惑与猜测。

“斩魂使虽是无魂，可如今他还哪里是他。”纵是獐狮都觉此时的沈巍的脆弱让人动容。“你们虽是都知他现在骨血都是赵云澜透过山圣神力而造，而他此时的灵魂亦是如此。”

“可大人是先将自己的少量魂骨封印于吊坠才会有了后来的一切啊！”大庆抢先一步问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再看得沈巍有丝毫不测与闪失。

“你们错了，那不是灵魂。”回答众人的不再是獐狮与摄政官，而换成了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站稳，略显步履蹒跚的赵云澜。

“沈巍确是大煞无魂之人，他拼尽全力封印起来又怎会是魂魄这东西。”赵云澜不忍却不住的苦笑着，笑中带泪。他几次传输给沈巍自己的能量时，几乎都是在情绪顶点之时，而且前两次时沈巍羸弱的程度几乎是对他的能力如饥似渴，所以他也并未觉得异样，可就在刚刚他觉得沈巍已是濒死之时的触碰却让他发觉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

五十四、

赵云澜忘了，沈巍也是活过万载之人，沈巍记忆中的一切只要他赵云澜想要，就可以透过能力与之共享。事实上，赵云澜在慌乱中触碰沈巍之时，竟也透过狂躁的能量看到他所知一切。

他看到的不只有沈巍这万年的苦楚，更是看到了最重要的一幕！他的沈巍在昆仑‘死后’也曾去过地君殿后那间神秘的房间，可相比之下自己对他的爱却是那么卑微和渺小，他的小巍在那房间内一待，竟过千年。他从沈巍的记忆中看到书中所记那间书房是由女娲倾力而铸，为的便是拯救后世的伟大之人。“那你为何不救沈巍啊……”赵云澜心生怨恨。

而接下来他看到的却是让他心碎的一幕，他看到了曾自己也翻阅过的似是有着孩子般调皮灵魂的小书，那书总是告知这他们二人这世事是如何的造化弄人！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两魂相克而衍生疼痛这本就是沈巍欺骗自己的谎言，他原来是利用着昆仑的能力善意的欺骗着自己！他本无魂，所留住的又怎会是魂，而是记忆与执念！

一份看在眼前的能力不管它强大与否，也终归不是自己的，灵魂与骨血总是配合的无比默契般的塑造着一个不完美却鲜活的生命，可却从不接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昆仑的灵魂与骨血像是‘一家人’一样，想尽一切办法的排斥着属于沈巍那点近乎‘卑微’的执念。世人都可为其动容，却唯独它们不会！就像是曾经完整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外人的器官一样的排斥。

他算是真切的明白了他的沈巍为了继续做他的小巍付出了多少！赵云澜还是想对那个曾经挖着心头血喂养自己的沈巍说同样的话：“我不值得！”

众人听着三个知情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后全然是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如今情况如是，难道命运真的要再次抢走他们的沈巍吗？眼泪几乎从每个人的眼眶中奔涌，有是无奈，有是心疼，有是不忍，有是想秉持住最后的倔强。可在赵云澜磕磕绊绊的话语中的最后一字应声而落时，无奈、心疼、不忍、倔强还与自己何干呢？

这一切在心灰意冷的众人心底霎时消散，却还在一人脑海中盘旋。

“云……澜…………”沈巍气若游丝的声音震得赵云澜一惊，磕磕绊绊的扑到在沙发前，他一把抓住沈巍无力的手臂，不再害怕触碰带来的一切，因为，他已是下定决心！！

可再是坚韧的心情，却抵不住爱人的一声叹息。“云澜，求求你，不要……”沈巍此时的泪水像极了刚刚无法抑制的从口中摇曳而出的心口血红。

“云澜……我知道……你要……要做什么，但是……求求你……不要！你可以送我入……轮回……但，请帮我……留着…………”沈巍孱弱的身体因为情绪的激动早已是泣不成声，让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再看。但唯独，赵云澜死死的盯着他，他不能再放开沈巍一秒一帧的时间！

“请帮我，在脑海中……留着……你！”

“你……不能……夺走……他！”

“他已……已经……在这活了……万……年！”

“我可以……痛……下去！但……你不要……不要这样……做！”

“云澜……求求你……”

“求求你……”

“……”

“……”

五十五、

他终究是自己的小巍啊！赵云澜这般想着。

“小巍，你为何要看透这一切。”赵云澜将沈巍的手背送至自己的唇边。

“小巍，你已经痛了一世，放手吧……”

“放开一切，也……”赵云澜不忍再说下去，可他已是不得不狠下心。

“也……放开我！”

“把最后的痛留给我，好好地，不再痛苦的，活下去……”

赵云澜无法将话语完整的说出，他不怕自己余生徒留的痛苦，而是他知道，这对于沈巍来说是何其残忍。他宁愿承受着蚀骨挖心之痛也不愿将自己遗忘，但，他何尝不是。

沈巍早已是泣不成声，他倔强的拼尽一切全力摇晃着不安的头，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赵云澜。他若还是他的心头挚爱又怎会不知让自己忘却一切远比进入永世轮回要残忍的太多太多！

“云澜……”

“云澜！”

“云……澜！”

沈巍一遍一遍的叫着赵云澜的名字，他一是想要用自己祈求的语言来阻止赵云澜要对自己进行的行为，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是何等的虚弱，不住的将自己身体缩进沙发里；二是，他怕！他怕赵云澜真的会如此般对他，若真如此，他要一遍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将它记在脑中、存在心里、流至血液、刻至骨髓！

赵云澜看着躲避着自己的爱人寒彻心扉，沈巍向后退至一分，赵云澜便前进一分，他们用无助的双眸对望着。赵云澜知道沈巍是想记住自己，可……

“小巍……”赵云澜不知以何种情绪再开口，还未说出什么却不料被爱人打断。

“云澜！抱抱我！没有……顾虑……没……有…难过……没有……不……不安……”赵云澜就这样看着沈巍因身心俱痛而被折磨着的样子却不再焦急，丝丝的鲜血已是不必可以张口便会随着语言流出。抱他？赵云澜静默的看着眼前人。为何他此刻的要求还是如此卑微？拥抱这个简单的动作又怎会承载得起他们的爱情！

赵云澜用吻打断了沈巍接下来要说的话。爱人为自己痛苦了千秋万载，而如今，他却只能残忍的以最美好的瞬间将其一切断送！

沈巍回吻着赵云澜，口中再是腥甜也抵挡不住来自他浓烈的味道。沈巍此时便的无比的贪婪，他渴求着来自他的一切，他拼劲所有也要将这一切塞进心中最深刻的位置。因为他懂，他懂他的爱人，他知一切都快来不及了……

沈巍只觉体内一根微薄的丝线在经受不住承载的重量后，砰然断裂！意识渐渐的远离自己，他的身体失去重心的向后仰倒，微睁的眸子里映出的最后一瞬间，是他的泪！沈巍的意识以他不可控制的速度离自己远去，挖心之痛、蚀骨之痛、相冲之痛都已不复存在，可为何连话语也这么快的抛弃自己，他还想说话啊！还想对他说……

“云澜，不哭。”

这一句，赵云澜听到了。

大结局、

“老赵，今天沈教授下午两点的课，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大庆出言扰乱了赵云澜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的睡颜，只见沙发上的人伸了伸懒腰后，睁开了英气的眸子，二话没说，抓起夹克外套离开了特调处。

沈巍在讲台上讲课的样子，意气风发，红润的脸色衬托着他愈发精致的脸庞。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注意到，每次自己上课时最后一排总是会有位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但神情却略显沧桑的人在。起初他总会揉揉脑袋去回忆一下是不是自己的学生，当他查阅过自己所带的学生班别后才得知并没有可以持着这样眼眸的人存在。沈巍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哪位漂亮的女学生的追求者吧，毕竟现在学生都早熟，沧桑一点也无可厚非。沈巍或许自己也没发现，他每天进入教室后，第一眼望去的不再是用渴望又爱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学生们，而是最后一排的‘那位男士’。

赵云澜每天不论有没有事，都会来陪着沈巍上课。他已经不再担心他会不会有何危险，也并不再以保护爱人为目的，他只是想看他。想看他明亮的眸中的光亮是那么耀眼；红润的唇角不再挂着鲜血；匀称的身躯不再因为疼痛而颤抖……他只想看着这么好看的他，哪怕他在不经意间扫视到自己时却不会再沉溺其中。

那天的事，赵云澜总会在手杵着书桌沉浸在沈巍的样子时不自觉的冒出，随后自是一阵心痛，痛的他会把视线加的更浓烈几分。

当时的赵云澜在触碰的爱人后自是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若不送他至轮回，那般痛苦，无人能担。可轮回？就凭他沈巍，凭他是鬼王，轮回又怎会难得住他对自己的执念？若这一切无法彻底割断，他的生生世世必会以寻找自己为目的，而这强大却卑微的执念，在由昆仑塑造的灵魂里又怎会好过？与其让爱人生生世世都在执念的折磨中度过，不如，截断他的一切！让他忘了万年前的昆仑，同时也忘了万年后的赵云澜，只为换得他后世永恒的宁静、平安。

赵云澜感受着那个伴着血腥却浓烈至骨的吻，他吸吮着来自爱人清冷的味道，可他的手却慢慢的穿过上衣覆盖在沈巍的心口。爱人的痛苦已是无以复加，可此刻来自沈巍痛感的抽搐却敌不过赵云澜不自知的颤抖。赵云澜此时只觉得掐住沈巍心脏的一刻自己的心也随着‘死去’，万载峥嵘？斩魂使？镇魂令主？山圣？鬼王？什么都不在了……

全都不在了……

赵云澜轻轻的把沈巍揽在怀中，他不知抱了多久，一日又一日、一载又一载，他只想抱到天荒地老，抱到日月覆灭……

“醒醒！”

“这位‘同学’……”沈巍犹豫许久，还是叫出了‘同学’二字。

“醒醒！”

……

赵云澜每次的午夜梦回之时梦到的永远是爱人之心离自己而去的时候，可今天却真实的感受到了一双温润的柔软的却是熟悉的双手摇晃着自己。他恍惚间睁开双眼，映入眼眸的明亮、温柔却略带焦急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万年之间。

“小巍！”赵云澜不自觉的呼出的爱人的称呼，可在看到沈巍不明所以甚至略带愠色的表情后，慌了神。

“对不起，对不起！沈教授您好，我只是……只是……”一时间慌张的赵云澜竟也编不出什么合适的谎话。

“我只是很喜欢你的课！对不起，今天却睡着了。打扰了，再见。”说罢，赵云澜逃似的冲出教室。

沈巍玩味却腹黑的看着那个有点不知所措的背影，怪是怪了些，他却总觉得无比的耐人寻味。口中不自觉的说出一句让慌张的那人瞬间定身的话：“那你以后还会来的对吗？我等你。”

赵云澜怔住，眸子不觉间被泪侵蚀，他通过能量倾听着身后沈巍平稳畅快的呼吸，不自觉间，他笑了，笑的泪也流了出来。

“好，我以后都会来！”

The End